问：

看了您前段时间发表的《如何正确地帮助那些考虑自杀的人？》，我的疑问是，对自杀的干预从伦理上是站得住脚的吗？（并不是现实层面，现实中我也是会干预的）。但是我总忍不住想，不是说不应该替别人做选择吗？既然自杀是这个人自己的选择，为什么不能尊重别人的想法呢？

答：

这个问题好，也不只是在自杀干预中才会遇到。

对这个问题，简单的答案是：不用那么纠结。如果「自杀」是一些人的选择，那么「救助自杀者」就是另一些人的选择。每个人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每个选择都值得尊重。

但我还有一个更复杂一点的回答。

这个问题的本质，其实是这么一个疑问：一个人在行使自己的权利的同时，可不可以影响到别人？——我们或多或少地相信，影响别人是不礼貌的，甚至是不应该的。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人家自己的事儿，当然是人家的选择。但你要打乱他的计划，那就是你犯规，你凭什么替别人选择呢？

但这个想法有问题，是因为：

第一，没有什么纯粹是一个人的事儿。一个人自杀真的是他一个人的事吗？影响不到父母，朋友，甚至路过的人，甚至围观的网友吗？不见得吧。

第二，你没有替别人做选择，你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他接下来怎么走，选择权还在他自己手里。

第二，不希望替别人做选择，心情可以理解，但世界上也没有纯粹意义上的「不替别人做选择」。当我本可以出手相助，却袖手旁观的时候，确定这是「不替别人做选择」吗？有没有可能，它反倒是一个重大选择呢？

人不是上帝，所以我们害怕（错误地）影响他人。但也正因为人不是上帝，我们无法避免地，总是会影响他人。做或者不做，都是一种影响。

我无意评论做或者不做，哪一个选择更【好】。但我可以确定地说，并没有一个选择比另一个选择更【不影响他人】。一个人可以有一百种不做的理由，那是他的自由，但在这一百种理由里，不应该包含「不替别人做选择」，好像他什么都不做，全是出于对别人的尊重一样。不是的，他只是在表演这种尊重，仿佛这样他就可以独善其身。但他并没有做到，他仍然在以自己的行为推动别人的命运，并且把责任全都算到对方身上。

只是宣称自己「不影响」，一种虚幻的高尚。

这也让我想起，当我替自己的孩子选择小学的时候，不少人批评我不尊重：「你怎么可以替孩子做选择！」一个同样的逻辑错误：他们认为把择校的决定权交给孩子自己，就不是替孩子做选择。

但我仍然是在做选择，不是吗？

那样一来，我就武断地替孩子决定了一种「小小年纪就要自己负责」的人生。好也罢，坏也罢，这是一种选择。我并不确定它好不好，或许有它的好处（我个人觉得六岁有点太早了，但说不定六岁刚合适）。但我确定的是，它并不比别的选择更高尚。没有一种选择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比别的选择好，因为我没有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