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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诞在微博上替薛兆丰老师问了一个问题。
两个聪明人,为这么一件事找理由,挺有意思的。
 
据说薛兆丰老师从不看悲剧。不看悲剧的人开始试图理解跟他不一样的人,这事本身就有那么点儿悲剧性。我不懂戏剧,我的意思是,这件事琢磨下去理论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人没有办法理解跟自己不一样的人。能接受,但是不能理解。但是又放不下。要是放下了,也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所以就只能在这里较劲。
 
难得看个剧,为什么不看点高兴的呢,喜气洋洋的,大团圆,多好。悲剧也是较劲。不快乐,美好的东西弄坏了给人看。干嘛呢?自寻烦恼吗不是。
 
但我们时常有这种较劲的时刻。我经常遇到这种来访者,辞职了,父母问为什么辞职。待遇不好吗?不是。跟同事闹意见吗?也不是。那是加班太多了吗?有一点,但也谈不上。那是想好了以后的发展?没有,未来很迷茫。
 
「那为什么辞职!」父母生气了。
 
你要不想被人这么问下去,就必须给一个理由,比如说钱太少了,就因为这个,没别的。这样别人至少不再问了,他们拿到一个解释,可以说得通。虽然这个问题没有找到真的答案,或者在理性范围内还没有。
 
人有很多非理性的选择。最近大热的纪录片《燃点》,讲了几个创业者的故事,他们又穷,又惨,压力巨大,又迷茫,那他们为什么非要创业?就像我为什么非要写这篇文章一样。是火锅不好吃吗,还是手机不好玩?——要我说,真的没什么。最终把它上升到个人情怀,什么不忘初心啊,改变世界啊,都还是有点自我美化的倾向。我觉得诚实的答案就是没答案,没有为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但就是要这么做。
 
所谓的答案,常常是给非理性的冲动找一个解释。先有这个冲动,然后再找解释。因为所以,这件事就合理了。合理了就没人在意了。你看啊,他这么做,因为这件事对他有好处。同时呢因为他这么做,所以这件事对他肯定有好处……合理吧?你就释然了,这就是答案,别多想。它是一种阻止人们对事物本质进行深度探索的防御。
 
话说回来,什么叫做好处?为什么追求这个好处?这里是不是有点循环论证?——别问了,不重要。
 
人的理性总有寻求一个解释的倾向。端上来一个苹果一个梨,你选。选哪一个,理性就来解释哪一个。我吃苹果。为什么是苹果?理性说了:「因为苹果更甜呀。」听起来很有道理,可以了,这就接受了。或者我也可以吃梨,因为梨比较败火呀。
 
但最好不要说我两个都不吃。
 
「为什么不吃,因为你不饿?」
 
「也不是不饿。」
 
「那你为什么不吃?因为水果不好?」
 
「挺好的,但是不想吃。」
 
「哦,那你是在客气,你别客气!」
 
理性把一切冲动都解释为好处,快乐,丰饶,稳定,某种正面的价值。要是这些都没有,这件事就有问题。两个东西,一个喜剧,一个悲剧,一个痛快,一个不痛快,让你选,你只要没问题,你就会选那个痛快的。
 
这个推理发展到极致是什么样?我有一个思维试验,问过很多人:如果有一天科技发展到这样一个程度,你要什么就来什么,一切都顺着你的意:饿了,世界各地的美食排着队送上门;累了,机器人帮你打理好所有的家务。烦了,古往今来的书和电影供你挑选。要是连书都懒得看,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讲成故事给你听。想出门旅游,一戴上VR眼镜,世界各地的美景都可以身临其境。即可满足,一秒钟都不耽误。你只要躺在床上动动手指就好——错了,贴心的产品经理都不会劳烦你动手指,用脑电波更加简单。好,就这样一个未来,你喜不喜欢?它是否是理想的,人类生活的终极形态?
 
绝大多数人都摇头,说不喜欢这样。
 
用理性想一想,为什么啊?不能理解。它很好啊,符合理性的好。你能说出哪里不好,都有人可以想办法把它变好,好到你最终挑不出什么来。但你的直觉就是,好到这种程度就没意思了。你挑不出什么来,但你不想要了。
 
你会觉得生命好像少了一部分,重量。
 
我觉得人就是有这么一股子劲。它是无法解释的,像我们对悲剧的执著,好像必须得这么折腾一下,才叫活着,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很多事情都没办法解释,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谈恋爱?一个人自己找乐子不是更省事吗?谈就谈吧,为什么要结婚?结了婚为什么非要生一个孩子?真的指望孩子养老吗?你有把孩子养到18岁的钱,够买多少份养老保险了……结了婚的人又想离婚,旁观者看着都着急:你们好好过日子不成吗?怎么又折腾?
 
如果非要用理性来解释,也许可以说,人们追求的是一种可能性。我的面前有好的东西,幸福的东西,无比稳定,但我也可以选那个不好的。这是我的权利。有时候我必须确认一下这个权利还在。不全是标准答案。四个选项,三个都是错的,只有一个正确,然后你让我选那一个,那还是做选择吗?
 
既然是选择,就是可以随便选一个。折腾一点,累一点,或者更冒险一点都没关系,选了就选了,反正愿赌服输。不需要理由。如果每个选择都能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那样也就不是做选择了。
 
我有一些理智的朋友,他们总会做出合情合理的选择,追求有价值的结果,让人信服。但我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会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非如此不可!」我的一个朋友常常这样说,在他无法自圆其说的时候。
 
其实呢,再怎么合情合理的人,都有无法自圆其说的时候。就像喜欢一个人,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喜欢。这件事能解释清楚吗?解释不清楚,但很多人还是可以喜欢下去,没有理由,非如此不可。具有十足的悲剧性。但人生有时候不就得靠着这样的悲剧,才让人感觉到值得活一活吗?
 
这篇文章也有一点悲剧。本来是想解释一些东西,但说了半天,最终没有解释清楚。但我还是想写一写,所以就写到这里。非如此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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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

李松蔚

350篇文章 2年前更新

临床心理学博士,清华大学心理发展指导中心讲师,注册心理师,系统式心理治疗的研究者和实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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