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治疗是什么和不是什么-李松蔚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我在北大有一门暑期课程《系统论与系统式心理治疗》。有人听我这些年一直在提「系统」这个名词，但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我想尝试做一点更详细的说明。

系统论是一大套理论和研究方法的统称，不局限在心理学，它从生物学起家，在物理学、化学、经济学、包括工程学里都有应用。心理治疗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家庭治疗又是这一部分当中的一部分。

家庭治疗分不同的流派。有人误以为「系统式的家庭治疗」就是「家庭治疗」，这样会造成混淆。

我更愿意叫它「系统治疗」，跟一般意义上的「家庭治疗」区分开。不至于让人以为一家人坐一起，谈一谈家族往事，彼此的感受，哭一哭抱一抱，和解了，就是系统治疗。家庭治疗有很多方式，偏指导的，偏感性的，都有。而系统治疗有其特殊的着眼点，关键词在「系统」多于在「家庭」。

着眼于系统是什么意思呢？一个人出了「问题」，传统的治疗师会关心这个问题是怎么产生的（传统的家庭治疗则关心这个问题是怎么被家庭「制造」的），而系统治疗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在系统的平衡中起到什么作用。

既然它有作用，要不要保留着它？

传统的治疗很可能会选择治它。哪怕它有用，但它是「问题」啊，不健康的！系统治疗倾向于让系统本身决定：本来就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如果你们想保留这个问题呢？随便。

去年，我在《奇葩大会》演讲了这方面的主题，之后跟蔡康永老师有过一小段交流。他说这个东西显得太「空」了：随便啊，无所谓啊，你们看着办啊，这也行那也行，好像什么都没有。就不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它最好有一个具体的形状。——我当时想到了《三体》里的高维空间，是什么样的呢？开始也无从设想，因为大脑里从来没有那样的东西。但是大刘用了一种方式，让我们想象对一个纸片上的平面世界可以做什么，这样再一想，就能理解四维生物对我们的生杀予夺了。

采纳这个建议，我试着描绘一下系统治疗的形状：

1，传统治疗会告诉家庭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系统治疗会问家庭，你们想怎么样吧？没有什么对不对的，只要大家都觉得好，就好。

2，孩子哭了，传统治疗师会关心他怎么哭得那么伤心，爸爸妈妈犯了什么错？系统治疗师则会看到：「你看他一哭，爸爸就握紧了妈妈的手。」

3，这么一说，爸爸和孩子都尴尬地停下来了。

4，另一个系统治疗师可能会说：「你猜，妈妈会不会想再找个机会把孩子弄哭？」

5，从来访者的体验来说，接受了传统治疗，会设法让自己不再病下去。接受了系统治疗，则会尴尬而困惑地，纠结要不要回到「病」的状态。——用一个有点恶心的比方，治疗师在症状的座椅上吐了点口水，再邀请他们坐回来。

6，传统治疗师会说：「我对你们的问题有一个假设」，然后用确定的口吻阐述他如何理解这个问题，苦口婆心地说服来访者认同自己。系统取向的治疗师则说：「我对你们的问题有8个假设，你们挑一挑，最喜欢里面哪一个？」

7，系统治疗师看起来都有点不正经……

8，如果一个人说：「你病得很好啊，多保持一阵！」他多半是系统取向的。传统取向的治疗师则会一本正经地宣布：「你这是病，得治。」

9，系统治疗师很少说一个人有病，他说这个人「被描述为一个病人」。同样地，如果来访者不开心了，治疗师也把它说成是「表现出不开心」。他还会问：「当你表现出不开心的时候，你身边的人会有哪些变化？」相对来说，传统治疗师这时更多会想，自己有责任让对方开心一点。

10，我曾经讲过Liz 老师的案例。她一个跟家庭工作，让成绩垫底的孩子想象一下三年之后，学习成绩有什么变化。孩子说，会从倒数第一变成正数前十。Liz 说：「哇！你要怎么才能做到呢？」事后有学员问：「当时如果孩子说，三年后自己的成绩还是倒数第一，怎么办？」Liz 老师的回答让我至今难忘。她说：「我会问一模一样的问题——哇！你要怎么才能做到呢？」——这个回答非常的系统取向。理解其精髓之后，再回到学员的疑问，他的忧虑代表了传统的治疗取向。

11，如果你认同系统取向，而来访者却认同传统的那一套，系统取向的治疗师会说：「他是对的」，传统取向的治疗师会说：「他这是阻抗」。

12，系统取向的治疗师经常闹矛盾。两个人合作做咨询，会在来访者面前争执，一个主张这么做，一个要那么做，谁也说服不了谁。万一只有自己一个人，就自己玩分裂：「一部分的我是这样想的，另一部分的我觉得这样很扯……」

13，我一直使用传统治疗这个说法，好像在涉及优劣高低的比较。要特别声明的是，它不一定代表某种具体的流派或具体的人，只是为了帮助理解系统治疗，所做出的一种抽象意义上的区分。现实世界中，流派之间的态度和方法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经常会相互融合。你也许会说：「动力学流派的老师也是这样做的」，「现代的认知行为治疗也不像你说的那样」，那都是可能的。

14，做出这些区分，本身是很不系统取向的。

不知道以上这些描述，哪些更让你有画面感？

哪些比较有意思？哪些让你觉得茫然不可解？

我在做系统治疗的教学，也计划写这方面的书。我想找到这样的形状，帮助大家想象这个「空」一样的流派。所以，大家的反馈对我很重要。

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