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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坏的行为背后,当事人也有好的理由。看到他的理由,这是心理咨询的一个挑战。

  2. 小孩子撒谎,说他坏,这是外人角度的评价。从他自己的角度,是因为他有渴望的心愿,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实现。——这就是好的理由。人们不愿意看到这种理由,它太像是为一个糟糕的行为「洗地」了。

  3. 小孩子的父母暴怒,用严厉的方式惩罚这个孩子,剥夺对他的信任,听不进别人的劝解。我们说这样的父母很过分,太强势。这也是外人角度的评价。站在父母的角度,可以理解为他们太惊恐了,害怕失控。高压是他们唯一擅长的,掌控的方式。——这也是好的理由。人们不愿意看到这种理由,像是在为另一种糟糕的行为「洗地」。

  4. 但一个人做出的行为是否糟糕,跟一个人的内心是否可理解,可接受,是完全不同的判断。心理咨询的价值恰恰就在这里。

  5. 前几个月,疫情刚严重起来的时候,有新闻报道,说一些人来自疫区,却隐瞒这一点,不好好在家隔离,到处找人聚餐,连带着亲戚朋友一大家人都染病。站在普通公民的立场上看这些行为,简直人神共愤。但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因为他们处心积虑,就想把病毒传染给朋友吗?——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相信自己没有得病,通过呼朋引伴为自己打气。或者说,他们用呼朋引伴的热闹假象,来自我安抚,强化「自己并没有得病」的信心。这是在恐惧之下,一种得不偿失的防御机制。如果

  6. 如果还不能分开,就去看秘的角张东升师,自卑的,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子,在被妻子及其家人联手diss,几次三番确认了无路可走之后,产生了决绝的杀意。他是杀人凶手,这是不可原谅的。同时他是合情合理走上这条悲剧性的道路,是「有理由」的。

    这样说,可能会让听到的人不舒服。这就像我们看到有人一怒之下因为这个人有情绪,而在情绪冲动下,挥拳是自然不过的发泄方式。——这种说法显得太没有良心,太泯灭人性了。很自然的一种反驳是:假如或者情感上我站在挨揍的人那一边(我们是朋友),我还会理解这种行为吗?我想,那大概是不会了。我会恼羞成怒地采取一种攻击性的姿态「这是个也该说话啊,但我必须补一句,即使如此,这一拳,可以理解的。

  7. 功利地说,只有这样,当事人才可能有自发的改变的动力「你想隐瞒,这很正常。他相信自己是正常的,被接受的,才可能以合作的姿态和积极的角度,去考虑未来怎么办,还要这样做吗?这就是一个可能是我们跟其他职业最大的差别。「你说他们」他们虽然这么问,但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如果我说:「我猜是出于恐惧?」对方就会说:「啊?正常人恐惧也不至于这样吧?」跟他们掰扯过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们真正期待的答案只有一句:」这样说,他们我也觉得是这样」的满足。

  8. 这样说,可能会让听到的人不舒服。这就像我们看到有人一怒之下揍了别人一拳。我却说,这一拳是可理解的,因为这个人有情绪,而在情绪冲动下,挥拳是自然不过的发泄方式。——这种说法显得太没有良心,太泯灭人性了。很自然的一种反驳是:假如我就是挨揍的那个人呢?或者情感上我站在挨揍的人那一边(我们是朋友),我还会理解这种行为吗?我想,那大概是不会了。我会恼羞成怒地采取一种攻击性的姿态「这是个神经病!知道他有情绪,但有情绪也该好好说话啊,就可以打人吗?

  9. 但我必须补一句,即使如此,这一拳仍然是有理由的,可以理解的。跟前一种情况相比,是我的立场变了,他的行为没有变。

  10. 我为什么执著于这一点呢?功利地说,只有这样,当事人才可能有自发的改变的动力比如说,可以做宣传,让有防疫责任的人了解:「你想隐瞒,这很正常。这是每个人都有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但请你务必要战胜这种本能」,说不定比恐吓更有效。他相信自己是正常的,被接受的,才可能以合作的姿态和积极的角度,去考虑未来怎么办,还要这样做吗?或者,换一种更好的做法?

  11. 「理解」还有一个不那么功利的价值,很简单,那就是人们渴望被理解和被接受我们每个人做的事,换到另一个阵营或者立场的人看,说不定就是造成伤害的/自私的/让人不舒服的/疯狂的/引起严重后果的……我不敢说每个人都做过这种事,但我也没法排除我们不会在某一刻做出这种事。当然了,到那时我们必须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付出代价的同时,我们也希望还有人站在我们身边,说:这些事……并不是你的错。

  12. 所以,力所能及,多给一些这样的理解。

  13. 这就是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病。看到糟糕的行为,第一反应不是他有什么问题,而是他总得有什么理由吧?然后开始想象当事人在行动背后的想法和情感,一旦想出了理由,也就消解了情绪。这就是我的工作,也可能是我们跟其他职业最大的差别。别人有时也问我:「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虽然这么问,但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如果我说:「我猜是出于恐惧?」对方就会说:「啊?正常人恐惧也不至于这样吧?」跟他们掰扯过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们真正期待的答案只有一句:「这些人就是不正常,不可理喻!」这样说,他们就会露出「是吧!我也觉得是这样」的满足。

  14. 我完全理解,他们只想把一个行为标记为是「坏的」,「有问题的」,从而保持与这种行为的距离。这本身是有意义的,保留对某些行为的嫌恶是人类的本能之一,有时甚至上升为一种共识。咨询师当然不应该去挑战大众的共识。既要跟共识站在一起,又要从个体的角度理解差异化的行为,如何把握好中间的分寸,这就是挑战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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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

李松蔚

350篇文章 2年前更新

临床心理学博士,清华大学心理发展指导中心讲师,注册心理师,系统式心理治疗的研究者和实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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