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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我的人知道,我是个悲观主义者。
 
遇事先做坏的打算,甚至只做坏的打算。哪怕给学生上课,学生夸我讲得好,我都说老实交代,你想求我办什么事?这就是我的防御。学生问我:「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是真心夸您好呢?」我反问回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是呢?」
 
所以十年前,有一个研究思潮从西方传入中国,叫做积极心理学,号召人们多从积极角度看问题的时候,我这种人,对它肯定是抱有偏见的。
 
也可能是因为我一开始遇到的传播积极心理学的方式……过于阳光明媚了。给我的理解是,积极心理学就是少去关注人性中的「病态」和「问题」,多强调那些光明的,积极乐观的成份。比如从前的心理学家都在研究抑郁,积极心理学者就说:干嘛老研究抑郁?我们关注一下幸福吧。——当然,幸福是很好的研究课题,但抑郁并没有解决啊?
 
直说吧,我觉得这样有点傻。骗自己岁月静好,哪怕现实中风雨交加。这就是现代版的掩耳盗铃啊。只是改变观察上的偏好,而不是改变现实。
 
当然我也读了不少积极心理学的书,听过一些大师的课(我做博后所在的T大心理系,算是积极心理学引入中国时的第一站,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在这个过程中,对我最有启发的一个概念,就是窦泽南老师在《人生最大的自由是叙事自由》一文中提到的:框架(framing)对人的影响。
 
框架,我一般是这么跟学生解释的:
 
一个人可能会说:
 
这件事我做不到,因为我一没有钱,二没有技术,三没有经验,也没有一个支持团队。
 
另一个人可能会说:
 
这件事我可以做,一是要去找钱,二要学习技术,三要积累经验,还要组建一个支持团队。
 
两个人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么?当然了,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说话的人要去的方向都是相反的。第一个人已经放弃了,在解释他放弃的理由;第二个人正准备行动,告诉你他的行动计划。
 
但是,他们遇到的是同一种状况。
 
奇妙就在这里。第二种人显然更积极。积极并非源于回避困难。他看到困难,并没有捂着眼睛说:给我一副粉红色的眼镜,我只想看积极的一面!
 
困难还是困难,他可以大方承认。
 
他换上的并非把世界简单化,理想化的滤镜,而是一套和这个世界打交道的框架。框架,就是从怎样的立场出发,认识和描述眼前的事物,是一个人用来指导认知的参照系和默认值。框架不同,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就有不同的意义。比如你的立场是要做成一件事,在这个立场下你遇到障碍,你就会自然地想:当然是迈过它继续向前走。
 
再举个例子,一个学生考完试可能很沮丧:
 
我只考了70分,我怎么落到了这个水平!
 
另一个学生正在奋笔疾书:
 
我只考了70分,我要把错的题都记下来。
 
他们也在使用不同的框架。第一个框架关心自己的位置(这个学生假定自己身上有一种恒定不变的「水平」,会通过考试成绩标记出来),第二个框架下,学生通过考试结果补充自己知识上的缺漏(考得越差,补充得越多),下一次的成绩就会更好。当然了,两个框架带来的结果完全不同。
 
后者就是积极心理学常说的成长型思维(growth mindset),跟前者相比,并没有更乐观,至少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乐观:「嘿!70分也不错,也算及格了」,它承认这次的结果不太理想。重点是,现在我拿这个不理想的结果怎么办?
 
这个思路帮我理解了积极心理学——或者说,帮我更好地理解了老一辈的积极心理学研究者究竟想传达一种怎样的心理品质。不在于形成一种特定的信息筛选机制,而要看这样思考之后,是否能让你做不同的事,生活有没有在事实上变好。
 
我做心理咨询的风格很大程度上也借鉴了这一点。来访者告诉我:「这件事太难了,我做不到」,我就会问:「需要哪些条件才能做到?」
 
或者:「如果要做起来,第一步要怎么做?」
 
或者:「怎么让它变得好操作一点?」
 
又或者:「能做到的人,谁可以帮你?」
 
这些问法看上去有点死缠烂打的味道,每一句都把对方带入另一套框架。它不否认你看到的世界本身,你说得都对,到处都是问题,那你就多花点工夫解决问题啊。不否认困难,不盲目乐观。
 
我不太相信简单的乐观:「没问题!加油!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做到!」我觉得这就是盲目。凭什么说得这么笃定呢?听到的人就会想: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话说得太满,会给人无形的压力。整件事被(一厢情愿地)看得太轻易了,仿佛做不到就是对不起这些热情洋溢的观众们。那么当你感受到一点挫败的时候,也会备受打击。
 
而且,事实上,你真的不一定能做到。
 
不一定,但你可以先做起来。你面前也许有八百个困难,那就意味着当你解决完八百个困难就可以向前一步。——无论前进到哪里,你做这件事的经验总在持续积累,你的能力会变强。
 
悲观主义就有这点好,提前把最坏的可能全都承认下来,再行动的时候,什么都吓不倒你。
 
悲观是为了更好地行动,而不是坐以待毙,怨天尤人。这是一个积极的框架为「悲观者」带来的赋能。我们都熟悉那段心灵鸡汤:两个人看到半杯水,悲观的人说只剩半杯了,乐观的人说蛮好,还有半杯呢——如果这就是所谓的乐观,我宁可不要,因为水迟早会喝完,你还是会口渴。我更希望有一个悲观的朋友,他说糟糕只剩半杯水了,同时他说我们快走,去找一个有水的地方把它灌满。
 
悲观的人要成为积极的行动家。
 
这种看问题的角度是可以训练的,形成一种自动的反应习惯,一种心理品质。我以前举过这个例子:某个假期,一位老师邀请我去外地讲课,我说去不了,因为我要照顾小孩。她说,你的意思是只要有办法照顾小孩,你就可以去了,对不对?
 
一秒钟都不迟疑,这已经是她的习惯。
 
这个反应让我震惊。这样一个小小的语言上的转换,我就多出一个工作的机会。而且当我真的开始思考「怎么在出差讲课的同时照顾小孩」,我发现一点都不难,有好几种办法。最难的是第一步:想到去解决,而不是去解释为什么做不到。
 
想一想这样的机会,我错过了多少?
 
很多人都像我这样,遇事的第一反应是做不到。固然可以说是悲观使然,但本质是一种怠惰。有困难不假,但凭什么说做不到呢?——没有细想,只是瞬间的反应,话出口的同时再想为什么。但为时已晚,已经启动了「做不到」的框架,就会在这个框架内解释我们遭遇的一切……结果可想而知,每件事都可以是障碍,每个障碍都难以逾越。
 
除非从一开始就把方向变成:我可以做到。
 
(可是真的很难……没错,要怎么克服?)
 
(还是做不到……需要哪些条件才能做?)
 
(想想就头疼……没事,带着头疼去做。)
 
你看,惯性是强大的,它让我们一次次回到过去的框架,去证明问题很大,困难很多,我很无助。这句话也可以换一个说法——惯性是很强大的,所以需要你花更多时间,更持续地练习,去培养新的框架,拆掉思维里的墙,再看看你能做到什么。
 
想要做这种练习,有一个推荐的方案——
 
每天持续书写。
 
书写是一种被广泛验证过的自我训练方式。把想法变成文字,可以让人思考问题时想得更全面,逻辑更清晰,而且,更容易从思维惯性中跳出来。
 
需要坚持多少天,才能养成新的习惯?
 
经验数据是:21天,三周时间。
 
这个数据来自真实测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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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

李松蔚

350篇文章 2年前更新

临床心理学博士,清华大学心理发展指导中心讲师,注册心理师,系统式心理治疗的研究者和实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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