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让人无力承担丨反馈实验034-李松蔚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有朋友建议我减少到每周只做一个干预，文章有个重点，可以讨论得比较深入。按他的说法，他想发表意见的时候，就会觉得「只谈一个案例不谈另一个未免厚此薄彼，索性两个都不说了。」

有道理，打算从这周开始试试看。

我也有一个反思，当初是怎么形成这个习惯的？我觉得有一个潜在的担心：万一提问者不给反馈呢？不如选两个人吧，留一条退路。但我想，这种退路说不定也会给对方带来消极暗示：我做好了你不反馈的准备，你不给，我也无所谓。——现在我不留退路了，给你的期待就更强烈：只有你了。你反馈或者不反馈，都是这期的讨论素材。

另外，最近在考虑用这些问答的素材出一本书的可能。今后提问的人，要考虑到你的提问可能被收入书中（当然，会隐去你的私人信息）。前面这些反馈的读者，我会再发邮件确认。

往期干预1

原文：《焦虑虽痛苦但有用丨反馈实验032》

焦虑虽痛苦但有用

问：

焦虑似乎成为了我的舒适圈。

这句话有点怪，不过我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总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做事情的时候喜欢在即将完成的时候“休息一下”。这一休息往往就休息得没边，直到deadline到来，我才慌慌张张进行收尾。

还有一种情况，任务难度很大时，我往往做了个开头就扔到一边，不得不解决时才硬着头皮做下去……完成的质量差强人意，没差到让我痛定思痛的程度。

“只需要再付出一点点努力就可以圆满结束了”让我觉得满足。“早该完成了，拖了好久，太差劲了”的认知又让我不想面对任务……我似乎总是在焦虑，习惯性地让自己陷入焦虑。每晚睡觉，不像是躺在床上，倒像是躺进一个装满情绪的匣子，我艰难地掌舵，不让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警惕着自己是不是把一点点失败放大成了人生的失败。焦灼地反思、猜想、假设、推翻……最后总以哭泣着起床结束。去医院开了艾司唑仑，效果明显，但不治本。

“我求求你不要这么焦虑了，好好休息吧。”男友叹息着对我说。

我不确定关于睡眠的这一段是不是该归为另一个问题——总之，大部分任务如果我沉下心去做，我是可以完成得又快又好的。尤其是绘画的作业，不难，画起来也很快乐。我喜欢画画，却拖了很久，焦虑地责备自己为什么落后了那么多进度……迟迟无法开始。

这么描述出来，觉得真是奇怪，最优解显而易见，却总留在焦虑里——就好像焦虑是我的舒适圈一样。

曾诊断出抑郁症和边缘性人格障碍，已经停药停咨询近一年半，我自己已经不太把这些放在心上，但也许对您的判断有帮助？尝试过“干脆就什么都不考虑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然后我就打了半天游戏，画了作业之外的东西。很开心，但开心之后，焦虑还是焦虑，拖延还是拖延。

辛苦您耐心看完了这些，非常感谢。

答：

焦虑的舒适圈，或者说是「舒适圈的焦虑」。

我看到的是，你可以只用很少一部分力气，就维持「差强人意」的生活质量。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挺舒适的。你不需要那么努力，就能获得现在拥有的一切，没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糟。

世道艰难，你却如此轻易地拥有现在的生活，玩游戏，画画，还有人可以爱，这是让人感到不安的。也许焦虑的用处在于不断地「折磨」你，让你不时感受痛苦，是一种内在的补偿机制。

所以我觉得，你现在这种状态维持下去也没什么。如果说还有什么优化的空间的话，也许在焦虑的时候，你可以用更有效的方式来「折磨」自己。比如做几件你平时没有动力去做的事。

试试看用这种心态生活一周：舒适的时候享受现状，焦虑的时候做一点自我折磨的尝试，看看这样做会不会让你感觉更好。期待你的反馈。

反馈：

“焦虑时做一点折磨自己的事”，这不就是我自己常对自己说的：“只要别多想，把事情做了，就不会那么焦虑难受了嘛！”

但是好像又不一样。

我一直在对抗焦虑，试图接纳它的时候也是以一种放任自流的形式。这回我跟它站在一起了——那，来吧，我们一起折磨我自己。

8月23日

看到李老师的回复让我感到安慰，几乎全在享受的一天。临睡前焦虑感又涌上来，我想，先稍微试试睡一下，不行就起来画作业。

——心情平静地躺了一阵子，睡着了。

8月24日

醒来，开始折磨自己。画了一会作业，出门约会。今天不怎么难受，享受生活，玩得很开心。

8月25日

大半时间在上课，不知怎的严重失眠，但不是因为焦虑。一天没睡，躺在床上想象死后如何如何。

“如果现在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太大遗憾。”

跑题了。

8月26日

努力避免跑题中……为了学分在上老师也敷衍我们也敷衍的课，“好像在做正事”的感觉让人免于焦虑。依然睡得很少。看看前面的记录，哇，怎么总是在享受的样子——平时想到这里我该开始焦虑的，今天没有。也许因为睡太少有些迟钝，也许因为我在理直气壮的对自己说：“反正如果焦虑了我就会去折磨自己的，急什么！

8月27日

上课。平淡的一天。我很想说自己因为隐约的焦虑感背了单词…学习了xxx…但是没有。

8月28日

安眠药太给力了，我只想睡觉。焦虑感来了，脑子里突然浮现这样一个声音：“停留在焦虑里不就是最折磨自己的事情嘛。”

好一场文字游戏，bravo！我简直要为自己的诡辩能力喝彩了。

所以，或许我对于改变的渴望根本没有那么大？痛苦的焦虑当然是我的问题——我并没有欺骗您。但这也许并不是我最想要解决的课题。

我是大部分人眼中的怪人。朋友不多，能聊天的还多是各种心理疾病患者，抑或对我过度担忧的人，开口如履薄冰。我的记录总是在跑题……或许我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寻找一个人，他不会被我的负面情绪感染，不会因我而忧心忡忡……向他诉说，听他回应。

是这样吗？我不确定，只是猜测。我是自己迄今未解的谜团。

8月29日

板子坏了，没办法画画了。我突然从“明天再画”的状态中惊醒，意识到时间是多么急迫。

几乎瞬间就被压倒。忍耐着负面情绪，开始看网课（不是为了学分的那种）。心底的焦躁太痛苦了，我想要扔下手机去玩电脑，可是不行，现在是折磨自己的时间——慢慢地，平静了一些。

总体来说，对于平复心情的效果很明显，一部分焦虑转化成了我的动力，这种转化同时减轻了我的焦虑。以后也会继续践行您的建议的。

（容我跑题，我似乎意识到一些别的东西。写到这里的时候，心底有个声音说：“你写太长啦！这样李老师放到公众号的时候，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和“到了第七天才有了比较严重的焦虑，简直就像紧急赶作业的学生，李老师会不会觉得自己努力想出的回答被辜负了？”

操心都操到太平洋啦！

推理下去，身边人也许并没有那么脆弱，其实他们可以承受我的诉说……打住，我还是不想占用太多的版面。短时间内，我还没有勇气改变自己操心太平洋的这一点。）

往期干预2

原文：《焦虑虽痛苦但有用丨反馈实验032》

欲望

问：

从上个月开始，我迷恋上了抽盲盒。

那种在不确定中寻求刺激和快乐的感觉让我着迷。于是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买盲盒，像一个赌徒一样：如果抽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会臣服于那种快乐，继续购买；如果抽到了不想要的，就会想要再试一次，说不定下一次结果会更好。

我短短一个月里在盲盒上花费了上千元，而我是一个没有收入来源的大学生。我对父母感到愧疚的同时，又无法控制向他们要钱购买盲盒的欲望。

他们对我的要求基本上有求必应，所以并没有严格地制止或限制我。我试着把钱交给妈妈，让她帮我保管，但她总会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后把钱交给我。一次她告诉我，她看到我挑选盲盒时孜孜以求的样子，感到害怕。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知道我应该停下，或给自己设定一个界限，比如一个月买一个盲盒。但我无法割舍拆开盲盒，看到想要的玩偶那一刻的快感。

这似乎是一个无比容易解决的问题，我却被困在原地，找不到出口。希望李老师给一些建议。

答：

先说建议：

从下周开始，请你自己支配你的财务。具体地说，请向父母要「一笔」钱，作为你这周的全部经济收入。在这笔钱里，你自由决定怎么花，多少钱用于生活开支，多少钱抽盲盒，你说了算。

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

在你的收入范围内，你有自由支配的权利。按自己的欲望花钱取悦自己，这没什么。现在你没有收入，但可以作为提前的演习。让父母定期给你一笔固定的钱，这样花钱就不会有那么多愧疚，你不是花「他们的钱」，而是花「你的钱」。

父母给多少钱合适，可以量力而行。

同时你要保证：1，这是一笔固定的钱，不再要更多的钱；2，这周的生活开支也从这笔钱里走账。也就是说，不再以任何形式接受父母其他救济。

尝试一个星期，告诉我效果如何。

反馈：

8.22

突然看到李老师更新了文章，看到标题的图片就有预感我的投稿可能被选上了，一打开果然如此。

读完李老师的建议，我感到一种安心的快乐和激动。我对于新的尝试充满期待。或许下个星期就会不一样呢？于是我兴冲冲地把文章转给了爸妈，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支持，也并不像我一样兴奋。尤其是我妈，我本以为也是李老师忠实读者的她会立刻就支持我，但她只是说：“我觉得李老师的情况不适用于你。你现在没有在学校，一切花销都在家里。而且你和李老师说过你的情况了吗？那也可能是引起问题的原因之一。”她口中的“情况”，就是我有抑郁症和焦虑症，正在服药。然而我觉得这和李老师给的建议并没有任何冲突。我感到难过，哭了一场。

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实施计划。

8.23

初始金额：598.93

地铁：3+4+5=12

吃喝：25+18.1=43.1

盲盒：150+69＊3+20=377

今日剩余：166.43

今天又没有控制住自己。150元是昨天看到推送前预定的盲盒，69＊3是今天又新出了盲盒于是买了三个。啊，钱又要花完了，可是这才是第一天。

8.24

盲盒：89

吃：11

今日剩余：66.43

要喝西北风了。这才第二天！！

开始不停地在淘宝上看各种各样的东西，直到把购物车塞满，却因为没钱一件都买不了。

我感到痛苦。像是戒毒的人一样。

8.25

吃喝：3+11/3=6.6

其他：3

今日剩余：56.83

今天没有买盲盒。中午吃饭老妈请客，好像违背了实验的规则，但因为太想吃肉了就没有管。晚上自己在家里煮了面和生菜。

还有四天，每天吃十块钱？？

今晚突然接到了一份家教工作！！明天去试课，希望可以表现好一点！！！就能有收入了！！！

8.26

吃喝：8+24.6+6=38.6

盲盒：8+30=38

收入：100

今日剩余：80.23

今天把存了很久的一百块压岁钱拿来救急……但明天要交六十多块话费了……感觉不得不接受救济了……

盲盒的30块是和别人交换盲盒的押金，等到货了就会退回来。啊！为什么我还在进行盲盒消费！

这算是实验失败了吗？毕竟连一周都没坚持下来……

好消息是可以继续做家教，至少有收入了，虽然一时半会发不下钱来。

8.27

吃喝：12+15+9.9=36.9

收入：30.01

今日剩余：73.34

今天是实验的第五天！还好今天押金退回来了！但上午去家教的时候突然发现手机欠费了，让老妈帮我充了话费……又打破了规则。

8.28

吃喝：今天没有计算

盲盒：59＊2+69=188

收入：150

今日剩余：36.34

今天盲盒出了新品，凌晨睡不着，感觉压力很大的时候，忍不住抽了一个，然后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家教的两个孩子很不听话，上完课非常沮丧。回家路上又想买盲盒，但是没钱了。每次感到压力的时候就会想花钱买短暂的快乐，但是这种方式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是毒瘾，难受的时候更容易发作。

于是我又跟老妈要钱买盲盒了。感到挫败。

不想继续实验了。

玩了一晚上游戏，感觉好了一些。

8.29

收入：40

打车：11.5

盲盒：59

今日剩余：5.84

实验的第七天！今天收到之前盲盒交换的押金40元，上午家教因为地铁停运打车花了11.5。晚上要和朋友出去吃饭，所以提前结束了实验，和老妈要了200元。

总结

这周盲盒消费共计721元，比我的初始金额还要多……依然在不停地接受救济，尽管最开始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救济。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在实验的第三天第四天里，虽然没有买盲盒，也没有多少钱剩余，总体情绪还算稳定。其他时候，买盲盒的愧疚感减少了，但没钱的焦虑增加了。我还是在试图用买盲盒的快感冲淡压力和痛苦，有时有用，有时没用。

非常感谢李老师的建议，也很抱歉在这一周里我没能完全按照您的要求执行。我开始有收入了，所以情况大概会慢慢好转吧。

新干预

独立的迷思

问：

我有一些关于“独立”的迷思。

受到母亲的影响，一直被教导要做个“独立”的人，要“自食其力”，但实际上每次听母亲提这些词都觉得十分反感甚至有屈辱感，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快三十了，却依然没有财政独立。做着艺术类的工作，收入不稳定，常要家里接济（当然我也很感激能得到接济）。

耳濡目染之下，我学到的她的“独立”，也许表现在：从小到大读书上大学都很“省心”不用任何监督，现已离家在国外学习生活数年，遇到问题常能通过网络和自学自主解决，在工作中希望当有决定权的人，常在关系中扮演那个照顾他人提供帮助的角色而不用“麻烦”他人。

现在在与男友同居，关系已经走到了第六年，我也在这段关系中继续探索着依赖与独立的关系。昨天的一次争吵，带来了一些新的思考契机：我意识到，男友似乎一直没有觉察到我也会有关于金钱的焦虑，在我自己选择的职业道路上也有我的迷茫烦恼。

跟他说出了这些感受以后，感觉关系更亲密了一点，觉得焦虑被分担了一些。然后，我忽然想让他帮我分担更多的东西：想让他来“监督”我的财政支出，想让他当人肉reminder提醒我把一些拖延的事项做完（如把一些衣物在eBay挂上架，半年后到期的护照要更新，这些都有些重要但感觉不那么紧急的事情）。

他答应了一部分，愿意开始“监督”我（让我想起李老师之前写过的：提升行动力最有效的方法是把它放到一段关系里）。这让我有了一种复杂的心情：我难道连这些小事都无法独立完成吗？难道我非要为了他人，才能做一件事吗？

想知道怎样才能减轻这种感受（或者与它和谐共处）。

答：

你母亲教导你「自食其力」，但你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坚持从事一份经济上（暂时）不能自食其力的职业。这代表了你更高层级的「独立」。

独立不代表你不能听从别人的要求。恰恰相反，别人怎么要求是别人的事，你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遵从一部分，拒绝另一部分。「他说什么我都不听」本质上和「他说什么我都照办」一样，是把别人的意见放在了中心，是不独立的。

所以，你让男友监督你，但仍然可以不遵从他的监督。——很多人都会这么做：发朋友圈请人监督自己，一边又忍不住破戒（想自制和不想自制，都是独立意志的体现）。你如果想增加「独立」的感受，也不妨试试这样的方法：

请男友监督你，同时你每天都要拒绝他的一两次监督。你甚至可以提前告诉他：你每天都要做适量的拒绝，并不是针对他，以免他感到受伤。

当然了，对我的这个建议，你也可以听一部分，拒绝一部分。不管怎样，期待你在一周后给我反馈，让我知道你最终选择了用什么方法。

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