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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咨询常用的另一个隐喻,是路标。
路标不等于终点。「你要去哪里?」这是问终点。比方说要去北京,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北京远着呢。我们接着问:「要怎么走?」答曰坐火车。那么火车站就是你的第一个路标。打车去火车站,出租车就是第一个路标。终点可以很抽象,但路标一定很具体。终点很远,路标很近。
这么打比方,问题似乎也没说清。这是因为今天去北京太简单了,你知道买好火车票,上车,再下车,就是北京。几乎没有意外。所以去了火车站,就约等于到了终点,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要理解这个隐喻,你要先设想一段更充满不确定的旅途。比如《围城》当中描述的,方鸿渐一行去三闾大学报到,这就不是简简单单一张票能搞定的。先是轮船,再是汽车、火车,还要坐轿子走山路。一路上战火袭扰,消息交错,每天都有新的意外:一时买不到车票,一时丢了行李,一时又道路封锁,最后还因为旅费不足,险些流落客乡。
早知道如此不顺,是不是一开始就该多花点时间收集信息,规划路线,做足准备再上路?
可是做不到,前路迢迢,无法计划万全。
计划只有一小段,就是「走到下一站再看」。硬着头皮出发,先到前面一点的地方,看看情况,才知道后面怎么走下去。这个地方就是路标。
路标给人们一个暂时的指引。你多多少少知道自己在前进,距离终点近了一些。但如何到达终点,仍然未知。路标不能直通终点,只能作为一个阶段性的标识,提示你,大致是在正确的方向上。
这句话更朴素的版本,叫摸着石头过河。
石头就是路标。想过河,又不知道河水深浅,那就只能先摸一块石头,摸到石头也未必有用,说不定走到一半,还是会发现无路可走。但不走到那里,谁也不知道。要走,就要先摸第一块石头。
解决人生中的大问题,也差不多如此。
来访者提出的目标,往往是终极愿景。美好,同时也迷茫。如何抵达,甚至能不能抵达,咨询师也说不准。面对这样的不确定,一种态度是直接告知:「看不清」,但这样就很难开始有行动。更好的态度是一起寻找:「第一个路标在哪里?」
先动起来。不动,就哪里也去不了。
但行动最大的阻力就在于不确定。人们很容易因为「未来怎样还看不清」,就切换到「再等等看」。总觉得要等到确定之后,才可以一气呵成。
不要等,先走到第一个路标再说。
路标这个隐喻,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把巨大的不确定切分成两段。远的一段不确定,先不管。但眼前有一个点是确定的(至少大概率是符合预期的)。找到这样一个点,就可以朝着它走一走。
这样,就减少了不行动的借口。
举个家庭咨询的例子。前几天,有朋友辗转托人问我,孩子不上学怎么办。我问他孩子怎么想。他说不知道,孩子没法好好讲话,一说就吵,关上门不沟通。我说这样吧,你要做的就是先跟孩子有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了解孩子自己的打算。别的暂时都不用做,先拿到孩子的想法,你再找我。
他听不进,说万一孩子就是不想念书呢?
我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我指着这条线的起点和终点,我说你在这里,然后你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也试过各种办法,你觉得这条路容易么?
他说不容易啊。
我说不容易,所以需要一个过程。我的手指从这条线的终点往回倒:这个过程的第一步,就是你和孩子的这次沟通,了解他的想法。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你想把整条路线弄清楚,但我们现在看不到那么远。你只有先走到这里,才能看到下一步。
他盯着这条线发愣。
我说,所以我们现在专注于怎么到这里,可以吗?他说可以,我们就开始讨论,「沟通了解孩子的想法」,这一步怎么做?从哪里入手?
这次谈话就有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推动他和孩子有了正向的交流。我们就来到了下一个路标——虽然他还不确定「未来怎么办」。对这一份不确定,假如我们一开始就陷入其中,试图给他一个确定的方案,那也许五次、十次,都没什么进展。
有些不确定是无需讨论的,讨论了也是没法确定。这一点恰好是我们思维的盲区。惯性的思路是,有不确定,先要确定下来。——但我们很少想到,可以放着这个不确定不管,先走一步再看。严格地说,只要没发生的事,经过2020年大家都懂,谁都没法确定了。但事情又要办,怎么办?
就只能看着办,边走边办。
这个隐喻在生活中也很好用,用来帮助我们自己在不确定性之下做决策。举一个我的例子:
七月的时候,我去上海做一个地面培训。正好六月北京发生了新发地疫情,对人员离京有限制。主办方当然很着急,眼看培训的日子一天天靠近,要我拿个主意。我说按现在的政策,做了核酸检测允许离京,就按原计划办吧。但主办方还是担心,学员也担心:万一政策变化,临到培训之前收得更紧了怎么办?李老师你什么时候能完全确定?
我心想,我怎么完全确定?培训前一晚都有可能突发变故,谁能担保?如果要十足的确定,就只能取消,等疫情的形势明朗下来,再重新定一个日子。然后我又想,所谓的「明朗下来」要等多久?或许在未来两三年,这种不确定性都存在。这个培训今年还要做四次,哪一次都保证不了啊。
我就问自己:那今年还要不要做这件事?
要做,那好:「第一个路标在哪里?」
答案一下变得很简单:第一步只能是带着不确定性,给一个初步结论。我写了封信告知学员,日期定了,但仍有可能因不可抗力而取消,你订的机票酒店也可能产生损失。这就是我现在能给的全部结论,我没法走得更远。下一步就该你了:你能不能接受这个风险?如果不接受,你就退出。
这是六月底的事。从这里出发,七月我们顺利完成了培训。现在,四次集训都成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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